冬至

冬至

日历翻到那一页,墨字是沉静而郑重的:“冬至”。两个字,便像两枚小小的、冰凉的玉扣,轻轻一碰,发出清泠的响声,将人从岁末的纷扰里,唤回到一个古老而隆重的刻度上来。


冬至的日头,是顶客气的,也顶知趣的。它不再像夏日那般,泼辣辣地铺满庭院,而是变成一道极薄、极淡的金纱,从南边那最低矮的檐角斜斜地探进来,就那么吝啬的一缕,恰好落在堂屋方砖地的正中,亮汪汪的一小片,像泊着一泓化不开的蜜。这光是没有热力的,只带着一种清透的、安慰似的明亮。人站在这光里,能看见自己淡得几乎要化掉的影子,心里便格外地静了。这便是“日南至”了罢。太阳走到它旅途最南的驿站,仿佛也走得倦了,停下脚,回眸一望,留下这最绵长的一夜,与最短的一瞥白天。


屋里却是另一番天地了。午后,祖母便开始张罗。厨房的窗玻璃上,早蒙了一层厚厚的、柔软的雾气,将外面那个清寂明亮的世界,晕染成一幅湿漉漉的水墨画。灶膛里的火,是冬至独有的火,不疾不徐,噼噼剥剥地舔着锅底,将一种扎实的暖意,缓缓地填满每一个角落。那暖意是沉甸甸的,带着木柴的烟气和食物将熟未熟的、诱人的芬芳,飘出来,便与人身上的寒气厮缠在一处,生出一种慵懒的、让人昏昏欲睡的妥帖。


锅里煮着的,照例是汤圆。糯米粉是早磨好的,雪也似地盛在瓦盆里。水沸了,咕嘟咕嘟地响,像地底下传来安稳的叹息。一只只白玉般的团子被送下锅,先是不情不愿地沉在底,不一会儿,便轻飘飘、活泼泼地浮了上来,在滚水里挤挤挨挨,圆圆润润,光光亮亮,看着就让人心里圆满起来。祖母说,吃了汤圆,便算又长了一岁;又说,这圆子能糊住孩子的嘴,来年不说不吉利的话。我那时只顾着贪那口甜糯的热气,哪里懂得这些话里,藏着一圈人对岁月、对生活怎样朴素而坚韧的祈愿呢?


夜果然来得急。傍晚时分,那最后一缕金纱便无声无息地抽走了,天地间顿时沉入一种幽邃的、泛着钢蓝的灰黑里。风起了,在屋后的竹林间穿过,发出尖而长的哨音,是真正的“朔风”了。这时,一家人团团围坐在八仙桌旁。窗子关得严严的,将那无边的、凛冽的黑夜,关在了外面。桌上灯火融融,汤圆的热气袅袅地升腾,将每个人的眉目都熏得柔和了。汤圆咬在嘴里,软糯香甜,那暖意从舌尖一路滑下去,直落到心底最安稳的所在,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。屋外是漫长的、号称“岁首”的寒夜;屋内,却是一小团被灯火、食物与亲情牢牢护住的、永恒的春天。


许多年过去了,走过许多不同的冬至,吃过许多精致的点心,却总在日历翻到这一页时,想起那道斜斜的、清薄的日光,想起那锅挤挤挨挨的汤圆,想起那被灯火点亮的、一小团永恒的光明与暖意。原来,冬至这节气,过的竟是一个“藏”字。将漫天的寒,藏进地底;将一年的光,藏回南径;而人,则将所有的期盼、所有的眷恋,都藏进这一碗热腾腾的、圆满的吃食里,藏进这沉沉黑夜中最温暖、最明亮的一隅家室之中。然后,静静地,等待那虽遥远却必然的,阳气复苏,万物重生。(陕煤运销集团智能公司 文钰)


本文地址:http://www.whxw.net/xinwen/217.html

相关推荐

品牌策划

BRAND

热文榜

TO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