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霞

晚霞

这光景是不能久看的,看久了,便觉得自己的心也成了一片空,被那颜色一点一点地填满,又一点一点地抽了去。起先,是西边天角上那一抹淡淡的、羞怯的粉金,像少女颊上初染的胭脂,还不敢放肆,只是悄悄地晕开。随即,那颜色便大胆起来,成了橘红,又成了绛紫,一团一团,一簇一簇,像是谁打翻了丹青匣子,那最浓艳的颜料都泼洒在这无边的素绢上了。云彩被勾勒出金红的边,边缘亮得透明,内里却蕴着些沉郁的、蓝灰色的阴影,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尽的故事。

我独自立在窗前,看得有些痴了。这辉煌的、临终的演出,总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。它不像朝霞,那是一种新生的、充满希望的光;晚霞的光,是阅尽人事的,是温暖的,也是凉薄的。它用尽全部的气力,燃烧着,绚烂着,仿佛要把白日里所有的光与热,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。然而你心里明白,这已是最后的盛宴了;这光焰升得越高,颜色变得越奇丽,那随之而来的黑夜,便显得愈发深沉而不可抗拒。

我的思绪,便不由得被这霞光牵着,飘回到许多年前故乡的黄昏去了。那时的晚霞,似乎更亲近些,就挂在老屋的屋檐上,铺在门前的打谷场里。场院上,新收的稻谷堆成小小的山,让这霞光一照,每一粒都成了金珠子,暖暖地散发着阳光留下的余温。祖母这时总会搬出她的小竹椅,坐在门边,就着这天光,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。她的白发,也成了暖暖的金色,脸上纵横的皱纹,在柔光里仿佛也被抚平了些。她不大说话,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边,眼神里是一种我那时还不能理解的、混和着疲惫与安详的平静。场院上会有邻家的孩子追逐嬉闹的笑声,那笑声穿过霞光,也变得金灿灿的,像是有了形体。那时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,从未想过,那样的晚霞,那样的黄昏,那个摇着蒲扇的人,有一天都会成为再也回不去的从前。

忽然便想起王勃的句子来了,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。那是何等开阔而宁静的画境!我眼前虽没有孤鹜,也没有秋水,但那份天地间无言的融合与交替,古今大约是相通的。只是古人见这晚霞,或起江湖之思,或生迟暮之叹,心中总有一个着落。而我,一个寄居在这钢铁城市里的客子,看见这霞光,心中涌起的,却是一种无端的、空落落的惆怅。这霞光普照万物,它照亮了归家人的路途,也照亮了游子望乡的窗口;它既为那巍峨的玻璃大厦披上华服,也为我这斗室洒进一片温柔的余晖。它是不偏不倚的,也正因如此,才更显得它那极致的美丽之下,藏着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公正。

光线的变换是极快的。方才还是一片烂漫的锦绣,此刻却渐渐沉静下来。那最浓烈的红色与紫色,仿佛燃尽的炭火,慢慢地黯了下去,褪成一种苍茫的、接近灰色的蓝。天边最后的一线金光,像不忍离去的叹息,执着地勾画着远山起伏的轮廓。夜色从东边悄悄地弥漫过来,像一滴在宣纸上润开的浓墨,无声无息,却无可阻挡地吞噬着一切。

终于,最后一点霞彩也隐没了,天空变成了一片匀净的、深沉的孔雀蓝。星星还没有出来,世界陷入一种短暂的、肃穆的寂静里。远处楼宇的窗子,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,一点,两点,像夜的眼睛,温柔地眨着。

我轻轻拉上了帘子,将那无边的夜色关在外面。屋里是暗了,但我的眼前,却仿佛还晃动着那片刚刚逝去的、惊心动魄的红。(陕煤运销集团智能公司 文钰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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